原来如此。

钟一言怒极反笑，笑着笑着又笑出了眼泪。

他有一个秘密，一个埋藏心底，从未告诉过宋知诺的秘密。

他们第一个孩子，一个还未成形的小生命，在宋知诺腹中悄然流逝后，他理解她一心拼事业的劲头，心疼她身体的损伤，更害怕再次失去，便偷偷做了结扎手术。

他以为这是对他们感情最好的保护，却没想到，这成了最大的讽刺。

手术之后，宋知诺却意外有了安安。

医生当时严肃地警告，因为之前的流产，宋知诺的子宫壁很薄，再次流产极有可能危及生命。

他不是没怀疑过，但看着宋知诺虚弱的样子，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护着肚子，他选择了沉默。

他告诉自己，或许是自己手术失效了。

于是更加愧疚地去弥补宋知诺，不惜放弃自己的事业、放弃自己的署名，去成全宋知诺想要的一切，不假他人，用心陪伴养育安安。

他以为自己已经对这场婚姻不再期待，心就不会再痛。

谁能想到，从一开始，这场婚姻就是他自我感动的笑话。

他将桌上的全家福扫落在地，却发现全家福背后是另一张全家福照片。

照片上，徐行西装革履，徐如风的母亲一袭优雅长裙，徐如风站在宋知诺旁边，一手搂着安安，一手亲昵地揽着宋知诺的腰。宋知诺笑容灿烂，依偎在徐如风身旁。

而“他”的儿子，安安，笑得比任何一张和自己拍的全家福都要开心。

这哪里是全家福，分明是一张胜利者的合影，合影上每一个人的笑容都像是在嘲笑他的愚蠢。

他瘫坐在了地上，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八岁那年的雨夜。

他为了奶奶的医药费在酒吧卖唱，十四岁的徐如风带着几个小兄弟前来酒吧闹他的场子。

他动了手，和徐如风一起被带到了警局。

而这么多年销声匿迹的徐行，他的亲生父亲，见他的第一面就是企图用十万块买断徐如风打人的事。

同样是那一夜，他被关在警局审讯的时候，将他带大的奶奶过世了。

他从医院走出的时候，雨还未停，他跪倒在雨夜里，觉得四处都是黑色的墙，而他孤单一人，无所依傍。

而之后，他就遇到了宋知诺，他以为那是照亮他人生的光。

她欣赏他的才华，支持他的梦想，甚至不惜与家人反目，也要帮助他。

他感激她，也爱上了她。

他再一次有了家人，有了牵挂。

他承诺她，会一辈子对她好。

他也确实这么做了，所有事情都是以她为先。

有了安安之后，所有事情都是以她和安安为先。

他和宋知诺也从无到有，相互扶持着构建了星华娱乐的一切。

他还记得，结婚那天，宋知诺含泪摸着他的脸，“一言，别哭，过去的都过去了，我们会一直幸福下去的！”

他还记得，他们交换的结婚戒指是特意定制的，名为“诺言”，正好是二人的名字结合，也是爱情的见证。

宋知诺嫌麻烦，丢了几次，最新定制的那枚静静躺在书桌上。

钟一言也退下戒指，放在那枚新的旁边。

一枚痕迹斑驳，另一枚精致崭新。

和他们的婚姻一样，念旧的伤痕累累，遗忘的光鲜亮丽。

无名指上的圈痕明显，隐隐的疼痛从无名指传递到心。

绕了一圈，钟一言本质上还是那个孤单在雨夜里的十八岁少年，一无所有。

可是，这一次，他不想这么算了。








宋知诺一开口就是质问，“安安今天运动会有亲子项目，你不是答应他要去吗，怎么这个时间还在医院？”

想到儿子，钟一言心生愧疚，这一场局中，只有儿子安安最无辜，“是，我答应了安安，可是你也答应了！”

宋知诺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，眼神闪躲了一下，随即又理直气壮起来，“我临时有工作，走不开。你一个闲人，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吗？”

“工作？陪徐如风复诊都是星华娱乐CEO的工作了，还真是重要！”

“你又闹什么，徐如风现在可是星华的摇钱树，他要是倒下了，你喝西北风去啊？你看看你，除了会在家带孩子，你还会干什么？安安都嫌弃你了！”

徐如风过来劝和，尾音上扬，“知诺姐，我没什么事，安安的事情更重要，正好，我们一起过去给安安加油打气！”

“你呀，每次都帮着你哥！”宋知诺看了一眼手机，“时间差不多了，确实该去了！”

医院门口，宋知诺的助理开车过来，副驾驶放了一个超大号的玩具熊，后座还放了一把吉他。

徐如风似乎才想起来，“差点忘了，座位不够，知诺姐，你和哥坐，我再打辆车过去！”

他要走的时候，故意扮了个鬼脸，“哥，知诺姐特意给我定制的Gibson吉他，我还没弹过呢，好好帮我护一下呀！”

钟一言其实第一眼就看到了后座的琴盒，他也能分辨出那是Gibson Hummingbird，复古款，市面上根本买不到。

之所以知道的如此清楚，是因为宋知诺特意去他的工作室问他，“你有没有特别想要的琴？”

他当时满心期待，以为是送给自己的惊喜，毕竟他曾经无意间提起过对这款琴的喜爱。

结果，他在书房看到了Gibson的定制回执单，收货人赫然是——徐如风。

如今，这把琴就静静地躺在后座上，像一把锋利的刀，一下下割着他的心。

钟一言自嘲地笑笑，“还是我去打车吧，毕竟这么珍贵的吉他，可不能被我碰坏”。

宋知诺察觉到了钟一言的失落，心生半分歉疚，难得解释，“一言，如风受邀去慈善晚会，他需要一把好琴。等你手术结束，我再送你一把更好的，好不好？”

钟一言不着痕迹地抽回自己的手，“手术后再说吧。”

宋知诺的手僵在半空，尴尬地抚了抚头发，“一言，我知道你因为公司不澄清谣言生气，但我们还在搜集证据......”

钟一言打断她，语气里听不出喜怒，“徐如风现在是公司的摇钱树，我这个过气老腊肉能为他挡枪，我应该感到荣幸。”

宋知诺脸色变了变，却没反驳，只是拉开车门，“上车吧，安安还在等我们。”

钟一言坐进后座，Gibson Hummingbird就在他旁边，琴盒上印着的“徐如风”三个字像针一样扎在他眼里。

他闭上眼睛，深吸一口气，努力压下心头的烦躁。

到了国际学校操场，他远远看到了儿子安安，强忍肩膀伤口的疼痛，露出笑容，向着安安走去。

但安安却欢快地冲向了另一个反向，“徐爸爸，刚刚好几个同学都认出你了，我说你是我干爸，他们都羡慕死了”。




再次醒来，他在学校医务室。

“我怎么有这样的爸爸，运动会他都没和我亲子活动，结果晕倒，太丢人了！”安安的声音稚嫩却尖锐，像一把小刀，扎在他的心上。

宋知诺坐在床边，看到他醒来，似乎是舒了口气，依然埋怨，“你看看你，这么大人了，一点用都没有！就知道给孩子添堵！”

他试图解释：“我早上被粉丝砍伤，刚刚伤口裂开了......”

“你是说热搜上那条新闻是吧？不就是一个小姑娘情绪激动之下的行为，你一个大男人能有多重的伤？网上夸大其词罢了！你看看如风，身体那么差，还不是坚持陪安安参加活动？你不过是想博同情！”

钟一言只觉得喉咙一阵腥甜，他艰难地咽了下去，感觉五脏六腑都搅成了一团。

他看着宋知诺那张精致却冷漠的脸，突然觉得无比陌生。

曾经那个温柔体贴的女孩，如今只剩下尖酸刻薄和无休止的指责。

“钟一言，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搞点苦肉计就不用给如风捐肝了？从家庭考虑，他是你弟弟，你作为哥哥救弟弟是应该。从公司考虑，你不过是个过气歌手，如风现在人气那么高，你救他也符合公司利益！”

他静静地看着宋知诺，想从她脸上找到一丝曾经的温柔，一丝曾经的爱意，一丝丝的愧疚。

然而，没有，什么都没有。

是啊，他早就该死心的。

“好，我知道了！”

宋知诺愣住了，她预想中的争吵、辩解没有出现，钟一言的平静反而让她感到不安。

她看着他苍白的脸色，空洞的眼神，心里莫名慌乱。

但她不肯低头，“那就好，你肩上有外伤，手术最早也得安排在下周！要不是你闹这么一回，手术也不会那么迟！”

她其实想和他说她安排了人搜集澄清资料。

早接受手术，她才能早帮他澄清，她是为他好的！

可是她终究没说，毕竟，钟一言脾气太倔，她不想让他在这场关系中占据上风。

她相信，钟一言是离不开她的，哪怕他知道她做了对不起他的事，他也会原谅的。

手术安排在6月17日，那天正好是钟一言和宋知诺的八周年结婚纪念日，而再过一周就是儿子安安七周岁的生日。

钟一言将自己所有的歉疚都换作一件件礼物，他准备了直到十八岁每一年的生日礼物，还有一首送给儿子的歌。

他将购置的礼物一件一件亲自打包，附上了贺卡，藏到了家中的书房。

书房一般只有宋知诺在，他基本从不动她的东西，而她许久没在家中办公，碎纸机也没人收拾。

他走过去，随机将碎纸机的碎纸篓倒出，却看出“亲缘关系鉴定”几个字。

“亲缘关系鉴定”几个字像针一样扎进了钟一言的眼睛。

他颤抖着手，将碎纸片拼凑起来。鉴定结果赫然写着：徐如风与安安，亲缘关系，99.99%。

他感到一阵晕眩，胃里翻江倒海。安安......是徐如风的儿子？

他想起安安对自己的冷漠，对徐如风的亲昵，那些他曾经以为是孩子天性的偏爱，如今看来是血脉的吸引。

他像个傻子一样，为这个孩子放弃了事业，放弃了梦想，到头来，却是一场笑话。




钟一言马不停蹄地联系了基金会，当年他将自己的版权出让费发起了“留守儿童音乐教室”行动，所以基金会很热情地接待了他。

他了解到目前音乐教室计划缺乏教师和设备的现状，于是有了新的计划。

又忙了整整一天，他才终于回到家，迎头就是宋知诺一顿劈头盖脸的质问，“你在手术准备期间乱跑什么？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，能耐了你？”

钟一言看了一眼日历上标注的手术日期，“不是还有3天吗？”

“你万一出去胡搞，染上什么传染病怎么办？”宋知诺急红了眼睛，她这两天心里总是不安，总觉得钟一言的行为逐渐不可控。

“我出去走走还要你批准了？”钟一言语气冰冷，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，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宋知诺。

“钟一言！你这是什么态度！我这是关心你！你要是感染了，手术怎么办？如风怎么办？”

“感染死了最好，不是吗？这样徐如风就不用等了，你们也不用费尽心思编排我了。”

宋知诺愣住了，她没想到钟一言会说出这样的话，“你......什么意思？”

“我去医院，重新检查一遍，可以了吧？”钟一言甚至连屋子都没进，直接转身打车回到医院。

这个家已经没什么好留恋的，反正一个“死人”也带走不了什么。

林医生给他进行了全身体检，进行了电针测试，“神经电敏感度没问题，针灸麻醉可行性很高！你好好准备！”

钟一言如释重负地笑了笑，目送林医生离开。

宋知诺一手提着保温桶一手拉着安安进来，看到钟一言似乎在笑，哼了一声，“你这一天天对我们母子没半点好脸，我信息你也不回，对别人倒是礼貌得很！”

钟一言收敛了笑意，“宋总日理万机，还有空来看我？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啊。”

宋知诺把保温桶重重地放在床头柜上，发出“砰”的一声响，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住她眉间的怒气，“钟一言！你这是什么态度！要不是安安需要作业辅导，你以为我愿意来看你这种半死不活的样子！如风都一直劝我，对你稍稍好一点，但是你看你......”

安安捕捉到关键词，“妈咪，爸爸不想看到我们，我们也别看他了，我们还是回去找徐爸爸吧！徐爸爸也能帮我辅导作业的！”

宋知诺宠溺地摸了摸安安的头，“安安乖，徐爸爸在做检查，下次再去看他。”

安安嘴巴一撇，“对，徐爸爸说了，爸爸得好好养着肝脏，要多吃猪肝和芹菜，爸爸不要不识好歹，赶紧多吃点，这样徐爸爸才能快点好起来！”

宋知诺也将保温桶推到钟一言怀里，让安安先出去找助理姐姐玩，而后坐在病床旁边催促，“趁热赶紧吃！”

钟一言打开保温桶，一股油腻的猪肝味扑面而来，还配上了微微烧糊的芹菜，看得出做饭人的不熟练。

宋知诺看到他皱眉，别别扭扭地说，“这是我亲手做的，你尝尝吧？”

钟一言明显愣了，宋知诺一向十指不沾阳春水，竟然为自己下厨，哪怕是为了徐如风，这也是破天荒。

在宋知诺期待的目光中，钟一言还是轻轻点了头，夹了一筷子吃了一口。

宋知诺将一张Gibson定制回执单递给他，“喏，我记得你想要这个型号的是吧？”

钟一言没想到宋知诺这次竟然说到做到，而且这一款确实比徐如风的那款更适合自己，他不可抑制地心软了一下，正想问。

“一言，我还有个事和你商量......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