甭管公立医院还是私立医院，变态不分有钱没钱。

反而越有钱越肆无忌惮。

罗佳是长宁招的第一批护士，这六七年间，她亲眼见过男病人騒扰女医护，见过女病人狂追男医生。

当然最多的还是护士借机跟病患建立‘感情’，有谈恋爱的，有地下情的，一百对里能出一对结婚的。

对于这种场面，罗佳短暂惊吓，很快神色如常，“您腿上有伤，不方便穿裤子，我叫人来帮忙。”

男人看罗佳并未翻脸，眼睛黏在她身上，“你帮我穿。”

罗佳：“我们有值夜班的男同…”

男人：“我喜欢你，就想要你不行吗？”

他似笑非笑，自诩深情。

罗佳顶着油腻，面不改色：“不好意思，医院有规定，您稍等十秒，我马上…”

男人打断：“你一个月多少钱？”

罗佳淡定：“先生，我有男朋友。”

男人一眨不眨：“他一个月挣多少？”

罗佳没回答。

男人：“你开个价，我喜欢你，不跟你还价。”

罗佳：“您还有其他事吗？”

男人：“我好几个朋友找的都是你们医院的护士，你可以去问问她们开多少，我不会让你吃亏。”

罗佳：“您没事的话我先出去了。”

男人对着她的背影道：“一辈子能改变自己生活品质的机会不多，别抹不开面子，面子不抵票子。”

罗佳头也没回，开门，出病房。

隔天晚上，男人按铃，罗佳让男同事过去，不久后男同事出来，“他点名让你进去。”

七个字，哪怕压低声音，护士台里所有人还是齐齐看向罗佳。

怎么说呢，来长宁的患者非富即贵，被人追也本该是件开心事，可怕就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。

一拍即合自然好，但要是拒绝不好，很有可能就是一次‘医患事故’。

罗佳又在竞选护士长，这种关键时刻，最怕任何变故。

罗佳在众目睽睽下起身进去病房，她前脚一走，后脚一帮人就聚在一起小声八卦。

病房中，罗佳职业微笑：“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？”

男人躺在病床上，斜眼看她：“想好了吗？”

罗佳也不装，客气道：“想好了，感谢您的青睐，我没想过大富大贵，现在这样就挺好。”

男人：“一次十万，一个月一百五，你自己选。”

罗佳：“不好意思，我选不了。”

男人：“我不是不会威逼，因为喜欢你我才选利诱。”

罗佳：“明白，您看着就是讲道理的人。伤筋动骨要卧床休息很久，能理解您烦躁又无聊的心情，如果您确实在医院待得闷了，可以跟主任聊下，也不是不能换个环境休养。”

男人盯着罗佳的脸，“说实话，我确实就是闲得无聊想找个人解解闷儿，但你要视金钱如粪土，我觉得我可以认真追你。”

罗佳：“我有男朋友了。”

男人：“那让你男人来找我，我就是看上你了。”

罗佳不敢在病房待太久，毕竟晚一秒，外面的传言就多一笔。

她想过最好的方式就是窜班避开，可医院不是她家开的。

罗佳能想到，她窜班，会有人说她矫情摆谱，还没当护士长呢，想怎么样就怎么样；

她不窜班，还是那帮人，会说她上夜班就是为了跟患者打情骂俏；

果然罗佳没调班，这事转天就传得骨科人尽皆知。

罗佳私下主动跟科护士长报备，科护士长的回答也在她意料之中，就是如非必要，不要得罪顾客。

还特意点明，现在是选护士长期间。

罗佳硬着头皮扛了七天，终于熬到男人出院，刚准备松口气，结果早八点一出骨科大楼，直接被坐在车里的男人拦住去路。

保镖硬要‘请’罗佳上车，罗佳不上。

后座男人黑脸：“把她弄上来。”

保镖跟罗佳发生肢体接触，罗佳不好意思大喊大叫，气得脸都红了。

争执间一道男声从身后传来，“干什么？”

罗佳转头，看到不远处的顾伯宁。

顾伯宁也听说罗佳被人追的事，瞥见车里男人，认出就是某VIP的患者。

来到罗佳面前，顾伯宁绷着脸：“一起上去。”

车里男人隔着降下的车窗看着顾伯宁：“你是她男朋友？”

顾伯宁不回答，准备跟罗佳一起走，保镖挡在他面前。

车里男人道：“你要是她男人就来跟我聊，不是就少管闲事，别给自己找麻烦。”

顾伯宁看向男人，冷脸道：“你想报警吗？”

男人当即嗤了一声：“我追罗佳关你屁事儿，除非你也想追她，不然滚远点儿，我不介意送你进骨科住个十天半月。”

顾伯宁作势掏手机，保镖反应更快，一把夺过手机递给车里男人。

男人更是眼都不眨，随手扔进旁边的喷水池里。

“你…”顾伯宁脸都气红了。

“您先上去吧。”

罗佳突然开口。

她面色平静看不出丝毫情绪：“我等会儿帮您把手机捞上来，不能用我再赔您个新的。”

顾伯宁眉心微蹙，不懂罗佳是什么意思。

罗佳没任何意思。

她就是觉得没意思。

顾伯宁又不是她男朋友，何必把他搅进来。


顾伯宁坐在椅子上，“就这么怕程进知道你跟我谈过？”

罗佳冷着脸：“我是怕所有人知道。”

顾伯宁面色更冷：“跟我谈恋爱丢人吗？”

罗佳：“这句话应该我问你，跟我谈恋爱丢人吗？”

她已经忍顾伯宁很久，这段时间他调成晚班，几乎每晚都叫她来办公室。

罗佳瞪着顾伯宁，追问：“别再假惺惺说什么为了我好，你心里想什么非要我说明白？是蒋桢不要你，你才想起我，我不知道你俩现在是什么关系，我也不在意，我只想警告你顾伯宁。”

“别当别人是傻子，土人也有三分泥性，想好聚好散不是我怕你，是我恶心，我不想让人知道我曾经犯过蠢，但你要想蹬鼻子上脸，我不介意跟大家把话说穿，到时候我也想看看你怎么好意思在长宁待！”

顾伯宁跟罗佳道歉示好也有一阵儿，她始终油盐不进，外面又一直在传她和程进的绯闻，顾伯宁已经很不爽。

此时又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，顾伯宁突然起身：“是谁给你的底气，程进吗？”

罗佳看着眼前男人，只觉得从前瞎了眼。

恶心到极致，罗佳就一个字：“是。”

她倒想看看顾伯宁能怎么样。

顾伯宁：“你俩到哪步了，上床了吗？”

罗佳剜心，目不转睛：“上了。”

顾伯宁脸色一变，忍不住眉心蹙起。

罗佳：“还有什么想知道的，一次性问完，以后少来招惹我。”

顾伯宁沉默半晌：“你喜欢他什么？”

罗佳：“连你我都喜欢过，他什么都比你好，我凭什么不喜欢？”

顾伯宁想笑却笑不出来，“说来说去，你还是想报复我。”

罗佳：“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。”

顾伯宁一拳打在自己身上，内伤。

罗佳：“我提醒你最后一次，从今往后你再好意思提半句，我保证无论在哪，不分场合，我一定让你后悔演深情。”

“所以顾主任，珍惜你维持了这么多年的假正经形象，别因为赌气一时冲动掉下神坛，不值当。”

撂下这句话，罗佳转身就走。

身后传来顾伯宁的声音：“你真以为程进有多好？”

罗佳咻的转身，看向顾伯宁：“你最好少在我面前说程进不好，他好不好跟你没关系，他跟我又不跟你。”

顾伯宁：“我怕你想得太美，摔得太惨。”

罗佳：“你放心，我跟你不一样，摔疼了我也不会假惺惺跑去跟前任哭，说一直爱的人都是他。”

顾伯宁被明涵，脸色难看。

罗佳转身开门，带着尚未消退的怒意，她没想到面前就有人，险些撞到对方身上。

门口是个女人，一身LV运动，戴着帽子口罩和墨镜。

罗佳下意识：“不好意思。”

女人没出声，罗佳绕开她往外走。

顾伯宁一眼就认出来者是谁，待到女人进门，他蹙眉：“你来干什么？”

蒋桢摘下墨镜，“她是谁？”

顾伯宁：“我跟你不可能了，别再来找我。”

蒋桢：“是刚才那女的吗，让你不回家天天跑到医院上夜班？”

顾伯宁黑脸：“跟你没关系。”

蒋桢一言不发，突然转身拉开门，大步往外走。


程进脑子一片空白。

罗佳倒是好脾气，站在原地平静道：“你说。”

程进能听到自己耳边发出的嗡鸣声，事已至此，他不必掩饰，所谓的解释，也只是实话实说。

“我跟蓝淇谈过。”

罗佳面色无异。

程进的脸在暖调光线下依旧发白，“…我俩分手后我才追的你，我没有脚踩两条船，跟你在一起时我也没有私下跟她见过面，我不知道她今天会去夜鼎纪，我去见她是告诉她，我不会再跟她有任何瓜葛。”

程进太紧张，没发现自己每句话之前都加了个‘我’。

他太想表达自己的立场，生怕罗佳不信。

罗佳耐心听完，脸上不见喜怒，只问了句：“为什么是我？”

程进嘴唇紧闭。

罗佳：“我一直都好奇，你为什么要追我。”

程进很想说点什么，可根本张不开嘴。

罗佳定睛望着他，“那天在夜店，你之所以会跟我走，因为你对蓝淇很失望，因为你认出我是前一天在路边救人的，因为当时我说过一句，我是长宁的。”

“所以无论我高矮胖瘦，学历经历，长得怎么样，家庭背景好不好，都无所谓，只要我是个女的，只要我能替你告诉蓝淇，做你程进的女朋友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，只要你乐意，你能把她捧上天。”

罗佳声音很轻，很克制，像在读一段阅读理解，淡得事不关己。

程进脸色煞白，冲口而出：“我最开始的确这么想，但我后来…”

罗佳：“你比顾伯宁还恶心。”

程进：“……”

罗佳：“他再坏也知道偷偷摸摸，给彼此留一个活口和余地，你敲锣打鼓明火执仗地闹了四个月，现在终于得到你想要的结果，她回来找你了，认错了，服输了…”

程进斩钉截铁：“我不会跟她在一起！我早就不是当初的想法了，我喜欢的…”

罗佳第一次蹙眉，将不爽和嫌恶写在脸上，“要不然别说喜欢，要不然那个词后面别沾上我。”

程进定在原地，凸起的喉结微微滚动，“对不起。”

客厅安静的那几秒，于二人而言都是凌迟一般的煎熬。

程进从未想过今天这样的结果，当然他也没想过假戏真做；

罗佳想过各种各样的结果，是程进用‘实际行动’证明，天上可以掉馅饼，她可以相信他是真的喜欢他…

可事实呢？

不过是一场更大的骗局，非要等她全心全意之后再告诉他，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逼。

这几秒两人把这辈子做过的错事都想了一遍。

罗佳先想通的，别问为什么，更别纠结凭什么。

视线别开，罗佳平静：“收拾东西吧。”

她迈步往浴室方向走，客厅不大，可她还是刻意离程进远些，半分接触都不愿有。

程进跟上前，要拉她。

罗佳做了个‘别’的举动，满眼防备地看着程进：“不用说你现在喜欢谁，我也不是跟你撒娇耍赖让你认错发誓地哄我。”

“咱俩性格还是有像的地方，我们都不喜欢当备胎，也不喜欢后悔道歉那套……确实恶心。”


程进脚步停住，下一秒嗤笑出声：“你想得还真多。”

蓝淇：“不是吗？那你为什么不肯见我？”

程进：“我为什么要见你？”

蓝淇：“你连长宁都来了，现在说这种话不觉得很幼稚吗？”

程进：“我来长宁是因为宋喜找我，不信自己去打听，别把自己搞得这么可笑。”

蓝淇并不生气，声音一如既往：“程进，我知道你怪我，我也不好意思求你原谅，想跟你见面是希望能当面跟你道个…”

程进冷声：“我不需要。”

蓝淇沉默片刻：“我从来不否认这段感情是我做错了，你生气，分手，埋怨，哪怕你想报复，我都理解，但你不能拿自己当报复我的工具。”

“你爱那个护士吗？”

程进蹙眉：“你管我爱谁。”

蓝淇：“你这样不光对自己不公平，对那个护士也不公平。”

程进恼羞成怒：“你少来我面前说教，我的家教从来没告诉我可以吃着碗里看着锅里，要旧情复燃你跟我打声招呼，我不是非你不娶，脚踩两条船…”

他差点就骂出那句：你恶不恶心？

可程进终归没有说出口，一来家教不允许，二来，他突然发现自己急了，他不想再丢人现眼了。

蓝淇：“程进，对不起。”

程进这一刻的羞辱多过伤心。

冷着脸，他说：“不是想道歉嘛，行，别再来找我，如果有人提起咱俩谈过的事，你千万别承认，万一哪天在路上不小心碰见，就当不认识。”

说罢，程进一秒挂断，他多一个字都不想说，也不想再听对面多说一个字。

就这样吧。

尊严丢一次，不能丢两次。

原地站了一会儿，程进没有掉头回去找罗佳，而是下楼开车回自己家。

罗佳看书备资料，一转眼两小时过去，她很想程进，但是不好意思催他，他难得放这么多天假，也是第一次出去找朋友。

又过了一小时，夜里十一点多，程进还是没动静，罗佳思前想后，觉得出于礼貌也该发个消息。

喝酒了吗？用不用我去接你？

一排字打完，罗佳全部删掉，换成：我先睡了，你要是不回来，到家给我发个消息

发送前又觉得不好，全删。

罗佳不喜欢自己这种瞻前顾后的想法，因为底层逻辑就很卑微，像她从前对顾伯宁，总怕打扰对方，对方会不会不喜欢。

她跟程进在谈恋爱，光明正大地谈恋爱，女朋友找男朋友天经地义，为什么要小心翼翼？

捋清思绪，罗佳干脆打给程进。

电话响了半天才被接通，程进没有马上说话，罗佳试探：“喂？”

“嗯…”程进声音懒懒的。

罗佳：“你喝酒了？”

程进：“我在家，你早点睡，我今天不去找你了。”

罗佳麻利：“那你也早点睡，晚安。”

程进：“我起来找你。”

要是没有这句话，罗佳今晚能睡不着觉，两人聊了几句，电话挂断。

罗佳坐在沙发上出神，控制自己不要胡思乱想。

另一边，程进窝在真皮沙发里，手中拿着啤酒罐，面前茶几上堆满空酒瓶。


暧昧从来不是刻意营造的氛围，而是某时某刻，对某个人突然产生的邪念。

罗佳一瞬想起那晚，程进在她身体里，他们明明不熟，但后来硬是‘做到’默契。

捏着手，罗佳声音如常：“我是个俗人，不想自己有事，也不想帮我的人有事，现在咱俩都没事，没道理不开心。”

程进：“你刚才说，你走我留。”

温声细语，循循善诱，罗佳仿佛间看到一条蛇吐着信子，向自己游弋而来。

她打起精神：“我虽然俗，但脸皮也没那么厚，不可能让你背锅。”

程进：“那咱俩现在算不算共患难的交情了？”

手机烫耳朵，罗佳不假思索：“如果程主任愿意，那我们就是革命友谊。”

程进轻笑：“行，现在能安心睡觉了吧，快休息。”

罗佳跟程进告别，挂断电话，身体下意识一塌，这才后知后觉，之前通话这么久，她一直都是绷着的。

十分钟后，黄欣雨给罗佳发微信，说顾伯宁从手术室出来了，手术顺利。

手术室里面的情况，程进就算不进去也会比外面人先知道，提前这么久告诉她，是真想让她睡个安稳觉吗？

躺在床上，罗佳很累，但完全睡不着。

累极才眯了几个小时，再睁眼，太阳刚好西下，房间半暗，跟她梦里的场景重叠。

罗佳做了个梦，主角除了她，还有程进，但内容就复杂得多。

梦里程进疯狂喜欢她，但知道她喜欢顾伯宁，程进把她锁在房间里，两人没日没夜的争吵，没日没夜的…做爱。

怎么说呢，非给a片插个剧情。

罗佳觉得可笑，现实中都只是一夜情，做梦还非得整个虐恋深情。

她这辈子都记得顾伯宁对蒋桢说的那句：炮友，炮友你满意了吧！

连顾伯宁都没想跟她谈恋爱，更何况程进。

不管程进是出于何种原因帮她，罗佳感谢，记着他的好，但她会随时提醒自己，千万别自作多情。

……

罗佳正常半夜十二点的班，但一睁眼就看到科里发来的诸多消息，有朋友的八卦，同事的关心，也有领导的问候。

罗佳收拾一下，晚上六点多到的住院部，同事看见她，一窝蜂地涌上前。

不是说罗佳从前人缘不好，而是眼下好得有点过，让她心里发毛。

十分钟后，罗佳被科主任叫到办公室，幸好程进给她提过醒，不然科主任突然对她嘘寒问暖，就差望闻问切，肯定会让罗佳觉得自己命不久矣。

聊天过程中，罗佳得知科护士长已经离职了。

主任也很自责：“这一年我心思一直都在手术上，确实对你们工作日常疏忽了，是我的问题。”

罗佳赶紧找补。

主任：“程主任这次给所有人都敲了一记警钟，我们要技术原则两手抓，要是连最基本的为人处世原则都没有了，业务能力再高又有什么用，大家上班都上得不开心。”

罗佳不是傻子，她今天之所以能坐在科主任面前，不是她有多大本事，而是鸟随鸾凤，沾了程进的光。

聊完出来，罗佳等电梯，电梯门打开，里面站着换了私服准备下班的顾伯宁。

几乎下意识，罗佳开口：“您先走，我等下一趟。”

顾伯宁盯着罗佳，没有按关闭键，两秒后，他跨步从电梯里出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