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下，车门推开，她便顿住了。

原本她专属的位置上，放了方便方遥夏上下的专用轮椅。

方遥夏很瘦，所以位置调得很靠前。

车内隐隐还有一股很淡的，方遥夏专属的香水味道。

顾既聿走过来，要取下轮椅，方谨一直接拦住他：“算了，我坐后面吧。”

顾既聿下意识地解释道：“她坐前面，我可以随时关注着，更方便我照顾。”

“我知道，我都知道。”方谨一摇下车窗，燥热的晚风从车外灌进来，她的头发被风吹得高高扬起，语气却荒芜如一片死寂，“一切都是为了我姐，她的身体最重要，我一点都不重要，哪怕是快死了，也无所谓。”

顾既聿一脚踩下了刹车，停住了。

他抬头看向内后视镜，手指死死地攥紧方向盘，指尖泛起白意。

他彻底耐心告罄，沉声开口：“方谨一，你怎么能这么说？”

“我对你很失望。”

方谨一闻言只是轻轻地笑了笑。

顾既聿继续说道：

“如果没有你姐，当初进监狱的人就该是我，差点残疾了的人也该是我。于情，她是你的至亲，我不能不管。于理，她是我的恩人，我欠了她太多，所以我也不可能不管。”

“你何必如此阴阳怪气、咄咄逼人呢？”顾既聿沉沉吐出一口浊气，“半年前我陪你去做过体检，没有任何问题，捐点血而已，怎么可能真要了你的命？”

“你就再坚持一下，不行吗？等几天后遥夏做完手术，一切都会变好的。”

方谨一看着他，头一次发现，自己从来没有真正的认识过眼前的这个男人。

明明是他带她离开了“困笼”，可现在，又是他将她死死地锁了进去。

方谨一平静地反问道：“你不只是想管她这一阵子，是吧？”

顾既聿一顿，脸上闪过一抹慌乱。

“房产证我看到了，她以后会和我们住在同一层楼。”方谨一说，“你是想管她一辈
声将他一下子拉回现实，他抬起头，外面天色已然一片黑，屋里还没开灯。

突然，方遥夏又拿起那个饭盒走了过来。

她说：“既聿哥，你都一天没吃东西了，我实在放心不下，你吃完饭，我立马就离开，绝对不再打扰你，好吗？”

看到方遥夏那张与方谨一有六七分相似的脸，顾既聿像是一瞬间清醒了过来。

他盯着她，说：“遥夏，谨一死了。”

方遥夏愣了一瞬。

然后轻声说：“怎么会这样？”她看上去，好像没有那么难过。

顾既聿又转过头看向助理，说：“方谨一死了。”

助理也愣了愣，说：“顾总，节哀。”

他们都不怎么难过。

顾既聿心想，原来，方谨一死了，这世界上会替她难过的人只有她一个。

而且他的心口处像是被凿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，他难过得也快要死了。

他盯着电脑屏幕上的那张遗体捐献同意书，缓慢地开口说道：“方遥夏，你妈给谨一签的字，同意她捐献遗体，她居然没有发现谨一生病了。”

方遥夏抿着唇说道：“我们那时候都以为她在撒谎……”她顿了顿，“既聿哥，你别这样，我真的很担心你，你先吃点东西好不好？”

“你不好，也会影响我的心情的……”她几乎把饭盒怼到顾既聿的脸上。

“砰”的一声巨响！顾既聿突然发作，他抬手就将那个饭盒给推开了。

里面已经再次冰凉的饭菜洒了一地，一大半都溅到了方遥夏的身上。

方遥夏几乎是瞬间泪如雨下，委屈至极：“既聿哥，人死不能复生！总不能为了一个死人把自己的身体搞垮了吧？到底是死了的人重要，还是活着的人重要啊？”

“我也是担心你，你怎么可以这样？”

顾既聿看向方遥夏，他发现她的双眼里有愤怒，有委屈，有不解……独独，没有悲伤。

方谨一死了，作为她的至亲姐姐，方遥夏一点
谶吗？

还有……我会担心你的。

看到消息，即时回复我。

可一直到他帮方遥夏买完粥，都没有得到方谨一的回应。

那一抹心头不详的预感，逐渐放大。

方遥夏喝完粥，软绵绵地问他：“今天晚上可不可以陪我一起住在医院？”

顾既聿却猛地站了起来。

自从方遥夏出院后，他第一次拒绝方遥夏的要求：

“遥夏，我明天再来看你。我心里头总觉得不太对，我得回去看一眼。”

方遥夏撇嘴道：“既聿哥，你是说谨一装病的事情吧？你不会真的相信了吧？她从小到大身体都很棒，我们家也没有遗传史，他怎么可能——”

她话未说完，顾既聿已经不管不顾地奔了出去，徒留她一人。

方遥夏盯着空落落的房间，胸口怒意直升，“砰”的一声，她将保温壶狠狠往墙上掷去。

顾既聿推门而入。

房间里，一切似乎都一如往常。

可当他推开柜门，看到里面空了的几件衣服时，心也狠狠地沉了下去。

方谨一最常穿的几件衣服，没了。

他不停地深呼吸着，目光落到最角落位置的一条长裙上——

那是他们订婚那天，他送给方谨一的裙子。方谨一很喜欢，说过以后结婚要拿它当敬酒服。

可它却没和其他方谨一最喜欢的衣服，一起消失。

顾既聿僵硬地拉开了床头柜。

他们家所有的证件都放在那里。

房产证，驾驶证，行驶证……什么都还在。

独独方谨一的身份证，不在了。

房产证下面，还压着一张检查报告，上面四个小字灼伤顾既聿的眼瞳。

肺癌晚期。

顾既聿猛地坐了下去。

他捏着那张检查报告，手在不停地颤抖着。他的思绪开始无法汇聚冷静，脑海里无数的片段一闪而过，终于，他停了下来，给方谨一发
意识到，自己好像没有那么难过了。

提到他，也能当做一个普通朋友一样，谈论了。

只是苏绵绵仍然没当他们是普通朋友，叹了口气，继续道：“最开始得知你患了癌症，他疯了似地到处找你，不吃饭不睡觉不工作，像魔怔了似的。”

“得知你的死讯后，更是把酒当水喝，你说他没接受现实吧，他又办了葬礼。你说他接受现实吧……我去参加你的葬礼，他还对着我笑呢。说什么，本来马上就是你们的婚礼了……”

“他瘦了特别多，骨头都凸出来了，看上去跟个骷髅似的，不知道的，还以为他得癌症了呢。”

苏绵绵絮絮叨叨地说着，直到发现，方谨一的脸上，始终都没什么表情。

她终于反应过来，转移话题：“哎，是我多嘴了，你就当我在跟你八卦，别放在心上。你放心，遇到你这事儿，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。”

方谨一这才点头：“一定要帮我保密。”

两人又聊了一会儿，叙了叙旧，眼看着天黑了，苏绵绵打算离开。

可离开前，她把一个U盘，递给了方谨一。

她说：“这是当年顾氏大火火灾时的监控，顾既聿知道我认识可以修复监控的人，前段时间来找我帮忙修复。”

“修复后的内容……我看了，我觉得，也应该让你看看。”

方谨一拿着那枚U盘回了家，第一时间插上电脑。

画面很模糊，但不难认出里面的主角是方遥夏。

有个男人应该是在对方遥夏告白。

她拒绝后，男人情绪激动地起来，抱住了她。

她像是疯了似的，挣扎着想要推开对方，可她力气不够大，最终，居然一手抄起一旁的花瓶，猛地往男人的头上砸去。

男人倒了下去，瘫倒在地抽搐了两下，朝方遥夏伸出手，像是在求救。

可方遥夏像是没发现似的，拿着花瓶的碎片继续朝男人猛砸，鲜血溅了她一脸。

她在卫生间里和男人的尸体待
，方谨一直接逐客：“你什么时候走？”

顾既聿薄唇微抿，说：“你什么时候跟我一起回去，我就什么时候走。”

方谨一起身，将纱布消毒水放进药箱里，闻言轻轻的笑了笑，语气坚定：“顾既聿，我不会再回去。”

她站在那里，身后的窄窗外，漫天洋洋洒洒的鹅毛大雪。

她的身影凄冷而孤寂。

方谨一站在那里，无比平静而又冷漠的说道：“顾既聿，方谨一已经死了。”

“死在你说，只有方谨一能救方遥夏的那天。”

顾既聿浑身僵住，脸色惨白，急切开口：“没关系，谨一，你可以以别人的身份继续活着，只要你愿意跟我回去，你是谁不重要……”

他不安地解释道：“你知道吗，我根本不欠方遥夏什么！那场大火，本来就是她放的，她坐牢是我罪有应得。我什么都想明白了，我不应该逼你，只要你跟我回去，我们一切都会恢复如初，还会像以前那样，相携白首……”

方谨一再也听不下去，打断他，发出一声低低的嗤笑：

“那顾既聿，如果方遥夏，真的对你有恩呢？”

顾既聿哑然。

方谨一说道：“她是不是方遥夏根本不重要，重要的是，你的人生还很长，还会有可能遇到更多的方遥夏。”

“爱你的那个方谨一已经死了，不会再回来。”

“现在，我和你，我们只是陌生人。”

方谨一定定地看着他，眼神毫无躲闪，她笃定而坚韧，一旦决定，再也不可能回头。

就像爱他那样，她抽身也毫无留恋。

在无声的大雪之中，顾既聿终于读懂她那双眼里的温柔与坚定。

属于他的方谨一真的死了。

再也找不回来。

顾既聿还是留在了L国，在方谨一的公寓对面租了一个房子，每日按时给她送她最爱的黄玫瑰，一天一束，一天不落。

大雪封城三天后，冰雪消融，L国迎来了短暂的暖